這一年的元宵節,李明坐火車臥,睡上鋪,在路上用電腦辦公,第二天早上到的站。他從家裏打包了幾件換季的服,跟李耀祖約在市中心見麵。兩兄弟去吃麵,靠窗坐,朝著店外,不用麵對麵。
李耀祖問的第一件事是:“李菜呢?”
“難怪你沒遲到。”李明吸了一大口麵,“你平常也要看一看微信,我給你發了的。”
“沒提醒啊。”
他不慌不忙打開微信。李耀祖消息看得很,有的已讀也不回,大部分群都屏蔽了。李明瞥了一眼,著招手。李耀祖不給,李明就一陣一陣地歎氣。李耀祖覺得他越來越像媽媽了。
李明幫他把通知打開,回到微信界麵,看到李菜的對話框,想也沒想就點了進去。
上次聯係是昨天,人節,李耀祖給李菜發了轉賬。不是五十二點零,也不是五百二,他發了五百。不多不,沒有備注,連句話都沒有。李菜收了,回了一個疑問號,然後李耀祖又發了一個一千。李菜還是收了,這次回了句“謝謝老板,老板大氣”。
李菜拿了錢,一般會買點服、鞋子給他。李耀祖上這件就是挑的,網上下單,園區有菜鳥驛站,還是方便的。
李明覺得很合理。憑他對親弟弟的了解,雖然還沒出正月,但李耀祖也可能穿著短袖出門,就因為沒有冬天的服。
見麵時間短的,吃麵時就沒話說,吃完更沒話說。李耀祖一副要走的樣子,李明問:“你回去要幹什麽嗎?”
李耀祖沉默了幾秒:“單排。”
“……行吧。”
走的時候,李明叮囑他:“好好照顧自己,多跟媽媽打電話。”
李耀祖沒反應,見他一直看著自己,才勉強點了點頭。
他點頭的樣子好像背後有人想把他的頭從脖子上砍下來。
玩遊戲很開心,但李耀祖在這裏過得並不快樂。他沒有跟任何人說。
工資還高,在圈子裏肯定低,但對他們這個年紀的人來說,待遇非常好。雖然在小地方,可他家條件不差。李耀祖從沒缺過錢,對錢多錢也沒概念。除了吃飯,他沒什麽地方要花錢。
邊人很多,有被電競學校坑過錢和時間的,有初中輟學的,有富二代。不得不說,電競真是個奇怪的圈子。
花大把時間到遊戲裏,常識來說,肯定沒什麽出息。但要打到被俱樂部相中,不單是在玩上有兩把刷子就行,很多人都是瞄著職業來的,來之前就爭分奪秒地上分。這是一件需要耐心和決心的事,不好玩,也不容易。這一點,夠刷掉一些在學習上下不了功夫,在其他事上也一點耐心沒有的人。
李耀祖的上鋪很瘦,很黑,年紀不大,他一來就問他韓服段位。
李耀祖說:“問你媽。”
他上鋪也沒生氣,開始跟他說自己在國服被演員排名,在好友列表抓間諜,最後沒錢保護費的奇聞逸事。
巧的是,李耀祖還真有點怕這種自來。他不知道說什麽,被子蒙頭睡了。
後來他們還算走得近,上鋪不太會看眼,就算李耀祖沒個好臉,他也經常往他那裏湊,大聲招呼:“秀啊!”“好送!”“哇,你搞人心態啊!”“你不玩坦克真的祖上積德。”說到最後,他還要去搶李耀祖的鼠標和鍵盤,熱地替他玩,李耀祖罵他都罵不走。
不管到哪,李耀祖都太傲了,很不合群。
還好也不是非要跟人打道。
後來有一次,他聽上鋪說了家裏的事。上鋪他媽媽被爸爸家暴打死了,爸爸在坐牢。他住爺爺那裏,不想上學,就逃課打《午夜》。後來有了很崇拜的選手,就夢想自己也能打職業,賺錢給爺爺治病。
這個世很可憐,聽著也可憐的。但有時候,李耀祖會忍不住想,既然他爺爺都病了,沒錢治病,那他還不如回去孝敬爺爺。在當地找點賺錢的事做,離家近又能照顧人,那樣比較好。
但是,他想起了李菜。
李耀祖好像又更能理解這種人。
不是諒或支持,是理解,他也隻能有這樣的立場。
孝敬老人家很重要,但電競這行吃青春飯,說得難聽點,照顧爺爺幾年,他就得跟這個理想失之臂。有時候,人做的選擇分不了對錯,也可以說或對或錯都正常,不存在十全十。到最後,李耀祖也沒把他當朋友。後來上鋪想找李耀祖加個微信,他也沒給。
他們都沒在青訓營待太久。
試訓結束得悄無聲息。訓練賽,複盤,訓練賽,打這些就夠累了。比賽跟打著玩不一樣,力很大,但每天都來兩趟,力大也麻了。
晚上熬夜打排位,眼皮和眼球好像粘在一起,幹得視野模糊。眼睛很痛,有時候視野還白茫茫一片,閉一會兒又好了。在網上一搜,說是用眼過度的正常現象,千萬別眼睛,不然視網會落。
李耀祖一有空就單排,別人去吃飯,他在打排位。別人在睡覺,他在打排位。別人放假出去玩,他在打排位。
已經覺不出乏味或好玩,什麽都不想,隻是單純在打遊戲而已。
但必須說,打久了以後,他也沒覺得那麽累。
他越來越有勁了,覺好像玩上頭了,做夢都是遊戲裏,自己在按鍵。不開玩笑,不吹牛,真的好玩。
在進這行之前,李耀祖覺得電競有意思,能賺錢,又是玩遊戲——這應該是大部分人的想法。但他是越來越覺得有意思的,計一計遊戲裏冷卻和更新的時間,故意練一些不合理的小範圍走位,樂趣無窮。
跑步能保證力,他跑得多了,覺得膩,也跳過一段時間繩,但跳多了手腕痛,他不敢拿手開玩笑,還是跑步。
青訓營會有一些調節力講座什麽的,他每次都全曠。聽那些不如打排位,被罵也就罵。
一個人打。一點都不寂寞,非常有意義。
李耀祖以為別人都這樣,也不覺這很難。年紀輕輕的時候,人總對自己的幸運很遲鈍。可能這才是年輕狂的真相。
李菜還在上學。有一次,李菜給病人倒完尿壺,跟病人的老婆說:“等我要高考,就沒空照顧他了。”
他老婆出撞鬼的表,瞪著眼睛,上上下下把李菜看了個遍。
李菜歎了口氣,給李耀祖發微信,他不回,就直接打了個電話過去。他每天作息都差不多,訓練賽時間固定,其他時候反正就是打排位。
他手難得離開鍵盤,另一隻手還加快速度點鼠標,開了免提,手機扔桌上,直接跟聊。
李菜覺得以後考試會很忙,就說:“我來看你吧?”
“什麽時候?”
“嗯……你什麽時候有空?”
“你來才有空。”李耀祖目不轉睛地看屏幕。
“那不就是沒空?”
“沒空。”
李菜不跟他繞了,說:“你換了被子沒有?不會這麽熱還蓋棉被吧?”
“嗯。”
“你就不能照顧一下自己?”
“又熱不死。”
“那我看下什麽時候過來?”
李耀祖突然說:“算了,別來了。”
他的遊戲才進行到一半,不是自己的號,幹脆自殺式襲擊,點死剛才一直針對自己的輸出,不管後事,幹淨利落,起扔下對戰就走。他拿了手機,切回通話,打著電話就出去了。
屋裏其他人有在聽他打電話,這時候麵麵相覷:“他有朋友?”
“沒有吧,沒聽他說過。”
“瞎吧,你們看那個臉,”有人也在打遊戲,雖然沒回頭,但用手在自己臉上畫圈示意,“能找不到對象嗎?”
走廊盡頭沒開燈,李耀祖走過去,隔著玻璃,能看到外麵的燈。他說:“我這半年真的忙。陪是可以陪,但是不能到玩。”
“我知道,你一直在練英雄。我不用陪的。我可以自己逛。”李菜在家裏,剛煮了銀耳,喂病人喝了一碗,現在拿著碗在廚房。市裏撥了款,老家新修了很多東西,窗外裝了路燈。
“……”
“可以吧?”
“……”
“李耀祖?”
“我想兩個人逛。”他說。
想了一下,跟他說:“行吧。”李菜開了水龍頭。
說:“那不吵你排位了。”
“你吃了飯?”一說出口,李耀祖就看到了外麵的夜燈。
這個點問這個?李菜回頭瞄了眼路燈,知道他沒話找話。好好笑,可又不能笑出聲,到時候他又記仇。問:“嗯,我放了學做的。你沒吃?”
“要是你哪天不高興,不想做飯,就別做了。你爸媽都是活人,會自己找飯。不死他們的。”
“神經病,什麽鬼話。”還是笑出聲來了,笑著笑著,回味已經淡掉的甜味,“能快點就好了。”
因為怕落空,李菜不喜歡對別人有期待。但還是說了。
想跟觀世音菩薩、太上老君、老李家的列祖列宗求一求。
保佑他吧。
“你快簽約吧。”李菜在許願,“快點打職業,快點賺錢,快點上場比賽吧。”
李耀祖陷沉默,低頭,抿起,也不知道自己是想笑還是想哭:“……怎麽不求我贏比賽?”
“你都上場了還不能贏?那太垃圾了吧。”
他說髒話了,哈哈直笑。
保佑他就等於保佑我。隻要李耀祖功,李菜就會得到勇氣。生活有很多越不了的東西,他辦到了的話,那也沒問題。
盲目地相信他,就像他草草選了。
李菜說:“到時候我去找你,我們還去吃那個炒飯吧。”
李耀祖說:“嗯。”
“等賺了錢,我們去逛商場吧。”
“嗯。”
“到時候我坐飛機來,你會來機場接我嗎?”
“我給你訂機票。”
有很多約定。
有很多回憶。
掛電話前,他問:“你id為什麽是‘777’?”
回答:“我的幸運數字是7。”
“迷信。”他很不屑,完全不信這個。
李菜高三那年,李耀祖被提進一隊,正式為了職業選手。
作者有話要說: 晉江不讓我發??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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